【伍史】不服气
*一个伍六一还在新兵连、史今还不是班长时的故事
刚进入新兵连时，伍六一对当兵没什么感觉。他还没有形成军人的荣誉感，会故意把帽子歪着戴。天生的优秀体能让他迅速崭露头角，但也仅限于这一条，此外的队列训练、防化训练等等他都表现得一塌糊涂。偏科情有可原，严重偏科就是另一回事了。七连一排三班的副班长史今——目前被调来新兵连当三个月的班长——针对这一明显的挑衅行为，准备给伍六一做思想工作。
思想工作发生于一段休息时间，此时新兵们刚跑完五公里越野，瘫在地上大喘气，被班长们一个个踢起来不许坐。伍六一也喘，但他不屑于和其他新兵蛋子一个德性，故而喘得十分克制。
史今在不远处喊他：“伍六一！”
伍六一吊儿郎当地看他一眼，挂着找打的笑容慢悠悠地小跑过去，敷衍地行礼：“到。”
史今看了看秒表，夸奖道：“跑进二十分了，不错啊。”
伍六一对这个没啥脾气的临时班长并不尊敬，但恭维使人舒服，他不由得翘尾巴了，得瑟道：“凑合吧。”
史今也不生气，接着夸：“等你们下了连队，优秀的标准就是跑进二十分。”
为示不以为意，伍六一用了一个简短的气音来传递一个复杂的意思，“这帮新兵太菜了，被我虐出屎，等我下了连队会把你们老兵也虐出屎”。遗憾的是史今那端没有这么高级的接收器，他只看出伍六一嘁了一声。
好傲气的兵啊。史今心想。
史今在不说话时看起来是一个很好欺负的人，他这么一沉默，伍六一来劲了，问道：“你能跑多少？”
史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哦，我们还要负重……”
看这身板，二十五分能跑完就不错了，不，考虑到负重，那可能得跑三十分钟。伍六一深以为然地想。
史今：“也就和你一样吧。”
伍六一顿时怔住：“也就……”
碰巧这时休息时间结束了，史今没再搭理他。今天一整天史今都再没找他。一直到晚上洗澡时，伍六一都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。谁给评评理，“也就”？几个意思？瞧不起谁呢这是？
当然没有人能给他评理，他目空一切，在新兵连压根没交到朋友。熄灯后，他在上铺辗转反侧时悟出了一件事：原来史今那不是个不好意思的笑啊，是深藏不露的笑啊。
下铺的兵踹了踹他的床板：“大半夜不睡觉作什么妖？！”
伍六一心烦意乱，简单地做出了回答：“滚蛋！”
在自己引以为傲的越野跑被人蔑视后，伍六一开始憋屈。他训练憋屈，拉歌憋屈，吃饭也憋屈。偏偏史今再也没主动找过他，要他去主动找史今，他又拉不下脸，显得自己特别幼稚似的。几天后的射击训练，伍六一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，新兵们一字排开卧倒在地，史今挨个纠正动作。轮到伍六一时，他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问：“你是哪个连的？”
史今跟没听见似的，只顾着规范他的姿势。伍六一没等到回答，更憋屈了。他就是想问问史今那个连是不是都跑得很快，他要是进去能排第几。他还想和史今也比一比。
“问你呢，你哪个连的？”
史今眼都不抬，一巴掌准确地打在伍六一后脑勺上：“要说话打报告。”
伍六一挨了一巴掌，意外地不生气，在得知史今跑步很快以后，他对这个临时班长就宽容了许多。他正要开口喊报告，史今扭头就走了，留下他一个人在地上瞪眼睛。
这绝对是故意的！伍六一恶狠狠地想，我去找你，我去找你行了吧？
伍六一想，史今肯定猜到他不好意思当众问那些问题，所以要耍他一下，惩罚他不好好训练。伍六一从小到大不记得自己服过软，这家伙居然要他先低头，他咬牙切齿，在脑海中打了一套军体拳。
训练结束，史今和几个战友到一旁喝水休息去了，伍六一找过去，梗着脖子问：“现在能说了吧？”
史今坐在人堆里，他这么一来，所有人都看向他俩。众老兵纷纷摆出看好戏的架势，这些人都对伍六一有印象，就是那个不服管教的刺头，欠罚——但是史今很少罚他。他们偶尔开玩笑，跟史今说“慈不掌兵”，看样子史今也不在意，自己另有一套主意。
“能说。”
“好。”伍六一环顾一圈点点头，深吸一口气，第三次问出那个问题，“你是哪个连的？”
史今答：“钢七连，就是最厉害的那个。”
其他连来的老兵推了他一下：“说啥呢？还带自夸的？”
伍六一全然不管，追问：“你在钢七连是什么水平？”
史今谦逊地回答：“中不溜吧。”
伍六一顿了一会，像是在评估这话的可信度，然后他问：“怎么进你们连？”
史今说：“你要是各项成绩都好，我们连长就要你。”
“行。”伍六一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，转身走了。老兵们看着他的背影，等他走远了才用胳膊肘捣史今：“你小子中啊，怎么掰过来的？”
这么一个好苗子，各连都盯着，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——这家伙太傲了，谁都不放在眼里，随时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样子。
没想到真让史今给拿下了。
史今哼笑道：“还早着呢，他现在只是不服气。”
史今的判断很准确，伍六一真是不服气，他的想法很简单，他就是想去七连比试比试。为了达成这个目标，他不得不“忍辱负重”地改掉一些坏毛病，把之前他认为没用的事情也做好，包括但不限于队列训练、内务卫生等。
他一边练习叠豆腐块，一边默默念叨：“我们相信，良好的内务卫生有助于提升军人的战斗力……哼，战斗力……”
和他一间宿舍的新兵都惊了，他们不明白伍六一被谁打了一管鸡血，要知道以往他做这些事的标准是“能糊弄过去就行”。他的下铺扒着床沿伸着下巴咋舌道：“这是受什么刺激了？挨批了？”
伍六一不理他。伍六一现在只关注一件事，那就是被选入钢七连。
就这么巧，接下来的日子里史今麻溜儿地把各项技能展示了个遍，为新兵们树立了一个明确的目标。这对伍六一而言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，他正缺目标，史今就送上来了，他默默记下来，埋头奋力追赶，一时间饭量都大不少。奋力追赶的结果是他很快就倒下了。
今天休息，新兵们可算逮到放松的机会，宿舍里只有寥寥几个人。伍六一躺在床上，望着天花板，史今在床下忙忙碌碌地给他倒水冲药。他仿佛脑后也长了眼睛，伍六一刚抬起脑袋，他就喝道：“给我躺下！”
伍六一悻悻地躺回去，为自己做着无力的辩解：“真没事。”
史今立马怼回去：“都烧得能当炉子使了还叫没事？”
伍六一：“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了，班长你别小题大做。”
“甭跟我说这个啊，没用。”史今板起脸，把药送上去，“喝了。”
伍六一接过杯子一口闷，药苦得他脸都皱起来。史今忍不住数落他：“你这么拼干什么？训练不是一时三刻的事，你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？”
“这算是又一次谈心吗？这回想谈出什么结果？”伍六一问。
史今：“什么谈心？”
“就像上次那样的。我早就知道了，你故意和我说那些话，想激发我的斗志。”伍六一撇撇嘴，“我上钩了，你满意了吧？”
史今跟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，闷闷地笑了好一会，直到伍六一尴尬得恼羞成怒，他才回答：“谁知道你倔得跟头驴似的。”
伍六一感觉这不是好话，但同时他并不觉得“倔”是一个缺点，于是他没吭声，以沉默抗议。
“好了好了，这不是谈心，你放松点。”史今笑够了，又正经起来，慢悠悠地说，“六一啊，要强是好事，太过要强就容易出问题。我不是让你放弃，让你别争，但是你得知道争到什么地步就该让自己歇歇，才能更好地重新上路。”
伍六一半天没说话，似乎很有意见。史今觉得得让他自己想想，于是收拾空杯子就要走，走到门边了突然被伍六一叫住：“班长，你歇过吗？”
史今道：“歇过。”
伍六一又问：“你看着别人超过自己，不难受吗？”
史今认真地回答：“刚当兵的时候，没几个人超不过我，我是慢慢赶上来的。”
伍六一：“我受不了不如别人。”
史今：“屁话，等你真折腾出毛病就知道什么叫不如别人了。优秀的士兵要学会调整自己的状态。”
伍六一：“那……”
史今：“哎不是，我说，这药不是有安眠成分吗？你咋还这么精神？给我睡觉！”
伍六一：“我……”
史今：“这是命令！”
伍六一还想说什么，张张嘴又觉得自己幼稚，只好偃旗息鼓乖乖睡觉。被窝被他的体温熏得热气腾腾，让他晕乎乎的。他胡思乱想，一会想训练科目，一会想钢七连，一会想史今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三个月一晃而过，“改邪归正”后的伍六一成功地在新兵连打出名声，老兵们心里都有数，这么好的兵十有八九要被高城抢走了。史今尤其清楚，高城私底下已经摩拳擦掌很久，虎视眈眈地盯着伍六一。不过这可不能跟伍六一说。
下周新兵就要下连队了，在某天傍晚，伍六一忽然神神秘秘地找到史今，僵硬地塞给他一包烟，一看就是没干过这种事，生疏得耳朵都红了，说话也结巴了起来。
“我我我没别的意思啊。”伍六一说。
史今都不用想，闹这出肯定是为了七连的事。他虽不能直说，但能些许透露点儿口风。他把烟推回去，说：“拿走拿走，别瞎担心。”
伍六一固执地要给：“不是，你拿着，你先拿着。”
史今指着他吓唬道：“你这样明天我罚你跑啊。”
伍六一：“跑就跑，你拿着。”
史今忽然感觉头疼，他无奈地说：“告诉你了别担心别担心。这个——”他晃了晃烟盒，“真不用。”
伍六一抬眼，罕见地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：“我还没说我要干什么呢。”
闻言，史今眯起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，道：“拉倒吧，就你那点心思，全写脸上了。”
伍六一：“你知道？”
史今：“想进七连，不就这点事。”
不料，伍六一却摇头：“不全对。”
“不全对？”史今有了兴趣，“那你说说，还有什么？”
伍六一问：“你是哪个班的？”
史今有点懵：“啥？”
不等他回答，伍六一就自顾自地说道：“一排三班的，我打听到了。”
“不是，等会。”史今问，“你怎么就跟我摽上劲了呢？”
伍六一看向旁边，躲避着史今的视线，却露出了通红的耳朵，可见此人顾头不顾屁股。他快速地说：“我想去三班。”
史今没听清：“啥？”
伍六一忍无可忍，提高嗓门道：“我说我！想去七连一排三班！”
史今一愣，这不是巧了吗，和高城一拍即合。
一旦开了头，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。伍六一说：“烟你拿着抽，你告诉我，我能不能进你们班？”
能，太能了。可惜史今不能说。
看史今不说话，伍六一有点急了，家乡话都出溜出来：“到底中不中？你倒是说啊。”
史今绷不住笑了，他想，被吊着胃口是挺难受的，但是也就难受这么一周，军人要学会必要的忍耐。这么想着，他就把烟往兜里一揣，扭头就走。
伍六一万万没想到史今是收了东西不办事的家伙，他原地呆了两秒后，立即大喊：“喂！你还没说呢！这事归不归你管啊？喂！”
夜色中，史今的背影不甚清晰，伍六一看不清他的人，只听清他的话。
史今说：“烟一周以后还给你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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